第三十章:出入-《妖女看招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从此以后,南裳便是她最后的弟子。

    南裳还要说什么,她的脚踝却被抓住,那是苏真未被钉住的左手,奄奄一息的他回光返照般抬起头,一双眼睛像是地狱里钩子,他问出了最后的疑惑:

    “是你杀了戚霞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南裳不再否认。

    “你哪来的毒药?”苏真问。

    “我的血就是毒。”

    南裳不再避讳自己的过去,她的声音透着刻骨铭心的恨意,一生一世也不能消解:“封花问过,我是不是处子,我早就不是了,十岁那年就不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苏真心头一震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琉门的传人,更不受宠爱,我甚至不算人,我只是琉门长老用来修炼的鼎炉,像我这样的人很多,大多是被骗上山的,我们被折辱、殴打、凌虐、采补,可以随便交易转让,甚至打杀、活蒸。很少有人能活过十三岁,即使活过去,也只是一具具美艳的行尸走肉,毫无尊严地活着而已!”

    往事走马观灯而过,南裳娇美的身躯在衣裳下颤抖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?不,不够!那帮老东西太贪得无厌,他们为了炼药,从小给我喂毒草,从最轻微的开始,十几年从未间断,这十几年里,我没有一日不承受折磨,不知休克了多少次,几度因为他们的急功近利而险些死掉,但我活了下来,我的血液里流淌的也都是毒!”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那个死去的青鹿宫师叔吗?杀手提醒我们不要触碰他的血,现在的丹师以毒炼药的太多,许多人的鲜血都有剧毒。”

    “那一刻,我好生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过去,我曾梦想要去青鹿宫,那是丹之一道的魁首,也是所有丹师梦寐以求之地。”

    “丹师对陆绮出言不逊,我只当是门中个别败类仗势欺人,封花说青鹿宫喜欢拐骗女人上山,我不相信,只当是她道听途说,危言耸听,滕长老急色好骗我也不信,一个长老岂能代表整个宗门?”

    “直到那个二师叔死了,我闻到了他血的气味,那种气味好生熟悉,我在琉门不知闻了多少年,多少遍!”

    “直到那时,我才终于相信,青鹿宫也没什么不同,它只是个大了几十倍的琉门而已。”

    南裳凄凄笑着,没有人回应她,但她已入戏太深,一定将这独角戏唱完:

    “琉门……哈哈,琉门,前阵子,琉门的二少爷招惹了一个大魔头,长老们怕极了,他们不知从哪知道这魔头喜欢吃人,尤其喜欢吃美艳女子,于是,他们商议出了一个计策,他们要将剧毒的鼎炉作为礼物,献给那个魔头,假装示弱讨好,实则将他毒死!”

    “我意外地看到了那份名单,并在里面见到了我的名字……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呵,还是要我死啊……我本来都想一直忍下去,安安心心做一个鼎炉,攀附着大人物们活一辈子啦,可他们为什么还要我死呢?”

    胜利的喜悦消失不见,南裳鼻子皱了几下,终于忍受不住,她缓缓弯下背脊,红肿的眼睛盯着苏真,蓦地嚎啕大哭:

    “余月,你就没有想过,为何天下大乱,我却任性地跑出来吗?因为我是逃出来的啊,我拼尽全力才逃了出来!”

    “我凭什么要做那些糟老头子的鼎炉,我凭什么由着他们欺凌虐待?我凭什么要为他们去死?!我不会再做鼎炉,从今往后,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鼎炉!我要为自己活着!!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南裳又笑了,她抹着永远也抹不干的眼泪,重新从地上爬起,缓缓抬起手臂,斜指上方,说:

    “我不仅要活下去,我还要修行,我要传承绝学,我要成为真正的女仙!终有一日,我要回到琉门,我要将那些丑虫恶仙千刀万剐,我要将琉门上上下下屠个一干二净!!!”

    她始终看着苏真,眼泪流个不停,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不断的质问“余月,你明白吗?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苏真喉头堵塞着血,无法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南裳近乎疯狂的质问在他胸腔中鼓荡不休,这些日子所有压抑的情绪也跟着鼓荡不休,它们宣泄、咆哮、碰撞,又在纠缠到极致之后,轰然消散。

    霎时万籁隐没。

    他被无穷无尽的虚无包裹。

    他的胸腔空空荡荡,竟连恨都搜罗不到了。

    他无力去恨,无力去想。

    他看着血泊倒映的模糊身影,反而觉得南裳变得饱满起来,喜怒哀乐全都有了归处。

    南裳嘴唇犹在翕动,他却一句也听不见。

    心底好像有人在和他说话。

    说的是什么?

    他同样听不清楚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“苏真,苏真?”

    有人叫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沉眠的心从幽暗中缓缓浮起。

    他眼皮动了动,蝴蝶破茧般缓缓睁开,视线里,邵晓晓正轻声喊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苏真同学,你怎么了呀?你刚刚还在和我说话,怎么一转眼就……”邵晓晓慌慌忙忙起身,说:“我去叫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没,我没事,不用叫医生。”

    苏真喊住了她,他说:“可能是没吃饭,有点贫血,刚刚头有点晕,我好好吃饭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真的啊,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的,你不用担心。我没记错的话,明天我就要出院了吧,让我安安心心出院吧。”

    “可你的声音也好虚弱。”

    苏真岂止是声音虚弱,他像是陷在满是毒虫的沼泽里,呼吸和心跳都异常急促,他右臂完好无损,可疼痛的幻觉还在,止不住地打着颤。

    不顾苏真的反对,邵晓晓叫来了医生,医生检查之下,也没发现他有什么毛病,护士姐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装病博取小女友的同情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是情侣。”苏真澄清。

    “那你承认你是装的咯?”护士姐姐逻辑清奇。

    苏真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邵晓晓可不觉得这是伪装,她分明地感受到少年的痛苦,她不知所措地坐了一会儿后,便轻轻捉住他的手,略显笨拙地揉了起来。

    少女的手很小,很软,清清凉凉的,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,脸颊有些红。

    “邵老师,刚刚我们学到哪了?”苏真问。

    “学到,嗯……今天就这样吧,你也很辛苦了,我们休息一天。”邵晓晓说。

    宁静的、充满消毒药水气味的病房里,苏真的心一点点安宁下来,这里像是他的家,无论历经怎么样的波折与磨难,他都会回到这个地方。

    “我给你读诗吧。”邵晓晓忽然说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苏真点头。

    邵晓晓拿起他枕边的诗集,认真翻阅,选好了某一首后,眼帘低垂着念诵:

    “你走进夜色苍茫,

    在夏日的夜晚

    为已故的脸庞

    你挚爱的眼睛明亮

    还常有朋友的幽灵

    仿佛星群的合唱

    古代巨人们的精灵

    激越而高昂

    ……”

    少女起初还有些生涩娇羞,渐渐地,她的沉浸在诗意里,声音轻柔而好听,像是莱茵河畔吹来的风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苏真做了一个梦,又是那个梦,南塘被水淹没,死去的人们在水中飘荡,唯有姐姐在天上,与他隔着水面相望,露出永远年轻的微笑。

    余月的声音残忍地切断了一切。

    “快醒醒吧,该开始你的人生了。”

    昨日经历的一切冲散了梦境,苏真怔怔回身,轻声问余月:

    “你早就知道了一切,对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呀,干娘我懂得可多了。”

    余月露出了一贯的微笑,说:“你想质问我,为何明明什么都知道,却不肯告诉你吗?还是你希望我帮你杀掉陆绮和南裳,帮你扫平一切障碍,再帮你选择一个温良友善的宗门,让你潜心修炼呢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苏真不知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“那样的话,干娘可是会把你宠坏的哦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