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二十章 传位-《山河盛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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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出来后,便转了个身,拐了个弯,找到那个山坡下方的一个洞,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而还在城门前表演完毕的兔子狐狸老虎猴子们,趁着所有人再次跪倒相送的时刻,一矮身,溜入人群中不见。

    等到人们从离别的悲伤中终于拔出情绪,等到遵照文臻嘱咐不得露面的妙银和闻近檀发现随便儿久久未归,人们才后知后觉发现,刺史府那七个孤儿,一起不见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时间再回到半个月之前。

    秋末的天京,过早地有了衰败之气,黄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砖地面微湿的缝隙里,细细长长,像一支悄悄翘起的手指。

    再碎在匆匆踏过的青色官靴里。

    景仁宫里穿梭着无数的官靴,却并没有杂沓的步声,厚重的深青色长毛地毯淹没了焦灼的脚步,也附着了夹杂着药味、檀香、和长期缠绵病榻之人独有的微微腐朽的气息。

    殿内唯闻碗匙交击声响轻微,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:“……已经喂不进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可如何是好……”

    忽然门边有人低低传报:“太子殿下,宜王殿下到了。”

    榻前华服男子转过身来,将手中药碗放下,正是被软禁多日的太子。

    而他身边,满身插戴隆重,仿佛时刻准备着上朝的皇后,脊背一绷。

    自从前几日陛下夜间看折子时忽然倒下,太子便从被软禁的东宫里出来了,连同同样被软禁在凤藻宫多日并已经瘫痪的皇后,也就这么忽然便好了,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好的,但是能在皇宫屹立多年不倒的人,有那么一些他人不能知道的本事,并不足以之为怪。

    德妃向来不理事,太后也是一向只在她的香宫里。宫里好像只有皇帝会理会这些,皇帝一旦倒下,自然是皇后太子为尊。

    珠帘晃动,转过身量修长的人影,一进来,满殿的人都觉目光如洗而心头一慑,急忙低头跪拜。

    太子还捏着碗边的手微微一紧。

    老三已经几年没出现在皇宫,居然对这些奴才还有如此威势!

    燕绥却不看任何人,连太子和皇后怎么解禁都懒得理会,目光只落在榻上的人身上。

    他回到东堂,本要折转向湖州,却在半路上接到急报,说陛下病重,去迟了怕是见不着最后一面,他微一犹豫,终于还是转了向。

    此刻殿上,榻前,见那一向慈和的父亲,形容枯槁,气若游丝,闭着眼睛,若是不仔细看,都看不出胸口起伏,明显已经油尽灯枯。燕绥上前两步,又停住,听得太子轻声道:“……父皇先前还好,还能勉强理事,这几日总断续昏迷……不过老三,你还知道回来?”

    燕绥对他质问语气置若罔闻,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的脸色。

    太子抿了抿唇,看了皇后一眼,皇后拍了拍他的手,转头慈和地道:“老三既然回来了,一路风霜,也是辛苦。只是听说你是从海边回来,想必是回去了你的师门,你那师门多奇药,你可有什么灵药,赶紧拿出来,救救你父皇。”

    李相和单一令两位重臣也在,闻言都希冀地抬头。

    燕绥依旧不看她,淡淡道:“药需对症。随便拿出来,用了好也罢了,用了若不好,你两人正好可以说我弑父。这法子挺好。”

    太子和皇后霍然变色。

    宜王行事向来狠辣不留余地,但往日也多懒得计较,几年不见,如今却像连那层表面功夫,都不愿意做了。

    殿内气氛几乎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,燕绥又淡淡地道:“陛下身子虽然一向不大好,但是我走的时候,明明并无大碍。怎么就两年便衰弱至此?又是因何忽然倒下的?太医院的脉案呢?之前的饮食呢?用具衣着等等所有呢?都查过没有?”

    太子勃然变色:“你什么意思!你是在暗示陛下是被人暗害吗?”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误会了……”燕绥一笑,“我不是暗示,我是明说。”

    太子气得险些一个倒仰,燕绥又一笑,有趣地瞧着他:“我便是明说又如何?陛下忽患重疾,为人子者有所查问,岂不是题中应有之意?太子为何如此愤怒?”他对着太子微笑,轻轻道:“……又不是说你是凶手。”

    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温柔又亲切,太子却听得浑身一麻。

    李相和单一令对望一眼,都在心中摇头。

    眼前这位东宫之主,城府气度,心机谋算,给宜王提鞋都不配。

    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。

    气氛正僵凝,远处隐隐又传来传报声:“……神将林擎到——”

    燕绥目光一缩。

    “林擎回京了?”

    李相垂目道:“是,回殿下,陛下病前,正好下旨,召神将林擎回京述职。陛下说,近年边境尚算安定,林帅多年未归,也该回来休养几日,见见天京风物。并特旨允许林帅携带近卫,以示恩宠。”

    燕绥目光又缩了缩。

    单一令忽然道:“殿下与林帅也多年未见了,正好今日景仁宫遇上,也便……”

    燕绥忽然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方才本王提到了陛下这病得蹊跷,要查问之前脉案和当时陛下饮食用具等诸事,此事紧急,耽搁不得,本王这便去办了。”说完也不待众人回答,转身便走。

    他这一出来得突然,众人愕然,太子转头去看皇后,皇后神色犹豫,正要开口,忽然榻上人咳嗽一声,又一声。

    众人都惊住,永裕帝已经好几日未曾发声,都急忙去看。

    燕绥脚步一停,但依旧没有回头,随即又抬步。

    然而此时,被众人围住的永裕帝,忽然嘶哑发声:“老三……”

    燕绥脚步又一顿。

    “绥儿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声更低,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,带着油尽灯枯之人独有的虚弱。

    燕绥手指一颤。

    这称呼暌违二十余年。

    依稀还是三岁之前,父皇这么喊过他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不得母妃喜欢,林飞白也进了宫,得母妃全心宠爱,他这个正牌皇子,倒像个添头。皇宫中人最势利,眼见着便怠慢了他,还有一次,太监送来给他盥洗的水是冷的,正巧被父皇撞见,那个小太监当即被打死,而父皇当着众人的面,把他抱在膝上,喂他吃了一盘花生,喊他“绥儿。”

    燕家皇族祖训,抱孙不抱子,做父皇的,向来不给儿子太多宠爱,父皇性情慈和,是个例外,但一般也遵循这些规矩,唯独他是例外中的例外。

    他一直记得,那盘花生,又大又脆又香。

    第三声呼唤一直没出口,取而代之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。

    燕绥背对着床榻,从景仁宫的虚掩的殿门看出去,前方琉璃重檐上挑着的一轮残阳,虽然硕大红艳,但转眼便要落了。

    因此努力而不甘地,烧了一天的灼灼红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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